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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與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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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與愚

人走遠了,屋裏依然安靜,林南望背對著眾人,走到那幅《寒竹圖》前,望著它出神。

林夫人上前,想說幾句軟話,被她搶了先。

“夫人想說什麽?鬼話說多了,連自己也騙過去了。你們一遍又一遍地拿我當刀子使,偏要說是為了我好,你說我愛不愛聽?”

“真是為了你好,你人還沒嫁過去,這就鬧到臉上來了,將來還得了。”

“母親不愛讀書,想的都是內院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我就不拿那些道理、典故來辯了。既這麽閑,不如找南朝、南鬥幾兄弟來問問,這妾,究竟殺不殺得完?”

幾個兒子房裏都烏煙瘴氣,買進賣出,沒有消停的時候。林夫人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,接連喘咳。

院中的林老夫人中氣十足道:“這事是我做的主,你眼裏幹凈,年紀又小,不懂得這裏邊的門道。妾是玩意,確實不妨事,只是這一個不同。他為了這心頭肉,什麽都做得出來,將來必定是大患。”

林南望恍若未聞,擡手摸摸畫上的印章,嘆道:“巴豆啊巴豆,南壄啊南壄,可惜了!”

巴豆是假的,主謀也是假的,自家這個金疙瘩太聰明,實在不好糊弄。

林老夫人被人攙進來,苦口婆心勸道:“別怪你娘魯莽,這麽好的時機,誰看了都要心動。她身子不好,要死不死的,病逝是順理成章的事。可惜太不湊巧,偏偏是他在的時候發病。”

“祖母來得晚,錯過了好戲。祖母猜得沒錯,這位確實是他的心頭肉。可是祖母不知道,他也猜到了你們的心思,他讓我轉告一句:要是她有個什麽,咱們林家上下,都別活了。當初為什麽灰溜溜回京,想是不好意思說,夫人就沒提,因此祖母不知情。你們捧著的大寶貝將人推進水裏,他打算屠了我們一家給她出氣!要不是春秧求情,哼!”

她將雙手擡起,向左右展開,笑著說:“諾大個家業,一把火的事,輕易就能燒個精光。祖母想著這個謊撒得漂亮,只當他回宮請不到醫者,還是咱們家已經只手遮天到將禦醫太醫全數拿下了?”

林老夫人皺眉,經丫頭提醒,回頭見到門外立著的林閣老,臉色更顯難看。

這是內院,老頭子向來講規矩,這是頭一回走進孫女的院子。

她還沒張嘴,林閣老沈著臉說:“無知的蠢婦,早告訴你們不要輕舉妄動,她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,只這點小事,用得著你們來伸手?”

他撴著手裏的拐杖,痛心疾首道:“家門不幸,家門不幸!”

他雖年逾古稀,但保養得宜,身子康健、行走自如,並不需要這個。這龍頭杖是禦賜之物,打算帶著去求情,他為朝廷盡職盡忠近五十年,多少有幾分顏面。論理自家手裏不是沒有東西,用不著犯怵。只是凡事有兩面,當初為了好拿捏,挑中這個魯莽稚氣的,那就要承受他翻起臉來不管不顧的後果:他到聖上面前喊一聲林家給他下毒,謀害皇嗣是大罪,就算最後能洗脫罪名,自家一世清名也盡毀了。

下人們垂著頭大氣不敢喘,恨不能立刻飛出墻去。林老夫人出身不好,沒讀過什麽書,不過老頭要臉面,生怕別人說他富貴忘糟糠,一向縱著她。她養尊處優幾十年,臨老在下人面前被下臉子,她羞憤難當,一口氣上不來,撅了過去,被人扶到裏邊歇息去了。

林夫人跪地請罪。

林閣老越過她下令,打發她身邊的婆子即刻把林南生送去莊子上繡嫁妝。

下人來請示:進宮的折子寫好了,遞還是不遞?

林閣老看向孫女,林南望攙扶起母親,林夫人抖得篩糠似的。她拍拍母親胳膊,安撫道:“且等等吧。”

林南望松開手,朝林閣老福身,恭恭敬敬說:“孫女不孝,累祖父操心了。”

林閣老見她依舊沈穩,便沒有追問,點頭說:“你心裏有數就好,往後家裏的事,你來管著。再由著她們胡鬧,家都要散了!”

後面這話喊得重,意思也重。林夫人惶恐不安,又跪下了,恭送公公離開。

林閣老一走,林夫人起身,慌忙說:“南生怎麽辦?有件事你祖父不知情:殿下很看重她,時不時過去討個主意。”

“主意?引薦江湖惡人,唆使下毒這樣的手段,真是好主意,這是生怕人家手裏沒把柄,巴巴地把罪狀送上門去,將來好掙個滿門抄斬。夫人有空操心她,不如想想自個是什麽年紀,難道想在這時候被趕出家門,讓這樣的稀罕事廣為流傳?”

誰家婦人有兒有女,卻在五十歲上被休,那是天大的笑話!

林夫人心虛又心驚,想裝不知情糊弄過去,可女兒這雙眼睛能剖人心,她不敢再對上,老臉一臊,匆匆走了。

林南望望著院門,幽幽地說:“咱們這樣的人家,怕是永遠和高尚沾不了邊。”

舒柳勸道:“夫人糊塗,好在老太爺、老爺清……”

林南望笑著打斷了她:“你呀你,還是這麽單純,真難得!”

褚懂變了,純真快樂的春秧沾染塵埃,受盡磨難,她也變了……

“巧者勞,智者憂,無能者無所求!走吧,陪我清一下名冊。咱們家的三小姐不一般,得好好給她挑幾個陪嫁。”

懷裏的人一直□□,褚懂心急如焚,打發兩個人先回去預備著,省得一會還要等禦醫,再叫兩個前行開路,驅散路人。出了順祥街,道一寬,他就下令疾奔。

外頭聲響有變,有暗語傳來,隨即是刀劍撞擊聲,他抱著人挪了挪,用腳去揭簾子。

趕車的侍衛隨即提醒:“殿下,已傳令召人。”

這是說的點子紮手。

馬車依然在跑,他不敢冒然丟下他,壓下急躁,撫著春秧胳膊細聽。

“錚錚”聲不斷,跟著他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論理不該耽誤這麽久。他不再猶豫,單臂抱人,伸進懷裏取金哨。

哨子還在手裏,外頭先有哨聲響起,隨後是手腕處的麻意和胸口的鈍痛——方才還奄奄一息的春秧偷襲完他,瞬間彈起,腳在座凳上一蹬,人帶著車簾飛掠出去。

他依然伸著沒來得及抓住她的胳膊,急吼:“快攔人。”

趕馬的侍衛都是甲等,只是他們先防的外頭來敵,聽著身後風聲再出手,遲了半步。一個手裏抓著韁繩馬鞭怕摔到主子,先做的是勒馬停車,抓劍的那位率先追了上去。

褚懂吹響金哨,搶了趕馬人的鞭子,追著春秧而去。

“不許傷她,混蛋,你那劍!”

他想用馬鞭將她卷回來,可她行動間比那年在竹林裏更利索,像條泥鰍似的在幾人的圍攻中柔軟穿梭。

鞭鞭落空,兩人離得越來越遠。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加快了動作,三人在漸漸靠攏。

封得嚴實,看不出長相,但那身高體長,分明是那混蛋——想盡了辦法,卻還是讓他找到了,該死!

不對,兩個黑影身形相仿,哪一個是他?

褚懂甩甩腦袋,暗罵自己一聲——管他是哪個,都殺了!

金哨一響,附近的人馬最遲半刻鐘能趕到,他的人多,只要能纏……

春秧一看著他,他就忍不住犯慫,收了勢,這才想起喊話:“春秧,你快過來,我答應你的事,保證都會做到,你放心,這裏還有那麽多人證呢。林家人害你,有了這個把柄,將來我讓你做……”

有顧忌,皇後這個詞不能嚷出來。他接著喊:“做最幸福的人。我再也不……春秧!”

遠處橫飛來一支箭,直朝著她而去。她背對著那方向,褚懂忘了所有的詞,腦子裏只剩下一件事:她有危險。

他來不及細想,朝著她斜後方直撲過去。

這一箭,春秧不是沒有察覺,她早已算好,只要跳轉就能躲過。她提早閃到一旁,餘光瞥見他捂住受傷的胳膊在咒罵。

這是極其愚蠢的舉動,可是……就像那年他魯莽地跳下水潭一樣,這份心意不容否決。

有一絲感動,但不必再糾纏,就讓它和下毒這事兩相抵消吧。

她朝斜後方伸手,和齊椿伸來的手交握,由他帶著自己遠去,只對前方的褚懂拋下一句:“好自為之。”

齊椿再吹哨,春生跟上,三人掠上屋頂,朝遠處疾奔,在禦林軍集齊前,火速出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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